段华专栏 | 马玉涛：潇洒纵“马”金鹗山

2000年，大约在冬季，走马上任不久的岳阳市文化局长沈继安约请吴傲君先生和我晚餐。

沈继安的饭不能白吃。“今年是千禧之年，岳阳喜事连连，GDP大辐增长，洞庭湖大桥建成通车……市领导要求市文化局承办2001年春节联欢晚会，这台晚会既要隆重热烈，又要欢快愉人。今晚这顿饭，就是请你们二位定调子，出点子！”

“服务员，请把这盘豆腐撤下去！”我尝了块豆腐，发现有点异味。

“怎么啦？”沈继安问。

“溲了，不能吃，要是吃了溲豆腐，出的点子肯定都是溲点子。”

溲豆腐撤下去了，我的溲点子照出不误：“体育馆可坐四千人，干脆将北边观众席全部辟为舞台，舞台造型就是洞庭湖大桥。大桥东端有舷梯从地面呈“之”字通向桥面，舞台设计即可分三级平台用梯互为联接，正中为主要表演区，最上是洞庭湖大桥桥面，大型歌舞可全‘桥’布局，上下呼应，形成世纪之交千载难逢的空间奇观……”

这个点子一出，沈继安耗资八万，硬是用钢管脚手架搭建了一个长逾50米的立体交叉大舞台。“春晚”现场，观众只觉眼前一亮：“这不是洞庭湖大桥吗？只差斜拉索了！威武！霸气！岳阳有蛮牛！”

须不知今晚除了“牛”，还有“马”！这个“马”不是人们在各种艺术作品中看到的奔马、快马，不是纵横驰骋于千里草原、狂奔长嘶于百里沙场的如风战马，而是一匹迈着舒缓稳健步伐踏着田园牧歌徐徐前行的通人性解人意千人迷万人爱的温顺良“马”！

此“马”是一位识途老马一般马不停蹄地为几代观众奉献艺术美人情美的“军马”，人民艺术家。此“马”，又是一首令几代听众和观众心醉神迷意惹情牵的经典歌曲。这位艺术家就是北京部队战友歌舞团团长、国家一级演员，著名女高音歌唱家马玉涛。这首歌，就是马玉涛演唱的那首既大气磅礴又柔肠百结既优美婉转又慷慨深沉的永恒经典《马儿啊，你慢些走》。

可容纳数千人的体育馆，长逾50米的空旷大舞台，是人海战术的艺术载体，那晚策划的大型舞蹈《请你到岳阳来》，参演者达百人之多，然而偌大的舞台上仅一人独唱，且无一人伴舞或伴奏，其势如关云长千里走单骑。

更何况上一个节目是展示岳阳路桥公司精神风貌的大型群舞《路桥风采》，近百名筑路工人龙腾虎跃倒海翻江，节目结束舞队撤下，路桥劲旅的劳动号子仍然大厅绕梁不绝。这气势、这声势、这阵势谁敢争锋？

主持人欲擒故纵地卖关子：“岳阳观众有幸，今夜星光灿烂！一批德艺双馨、蜚声中外的艺术家，风尘仆仆赶到我们的晚会现场。他们将给我们带来西部的美妙神奇，带来南国的海韵椰风。一首《马儿啊，你慢些走》，唱遍了江南塞北、海角天涯。30多年过去了，歌唱家依然宝刀不老，青春常驻。马玉涛老师奉献给岳阳观众的，依然是同她的艺德一样芳馨的动人歌声。”主持词撰稿是本人，所以至今仍能一字不错地记录在案。说到德艺双馨，既有对老艺术家良好口碑的了解，更是为了代表沈继安向以马玉涛为首的艺术家的致谢致敬，因为那一台晚会付与艺术家的出场费极少，马玉涛老师完全属于义演，低廉得难以启齿的“劳务”仅够购往返机票。“我们出不起出场费，只能给您点路费，您能来吗？”沈继安大概想从老艺术家身上把打造舞台的8万元抠回来。“怎么不来？没有路费也来！我是军人，不是商人！岳阳是心忧天下的地方，我一定来！”马玉涛说来就来，这不，一束追光亮处，一位身着戎装的女军官步伐矫健、神采飞扬地走上舞台。

就在这一瞬，我仿佛突然明白，什么是“英姿飒爽”，什么是“雍容华贵”，什么是“秀外惠中”，什么是“出尘脱俗”，什么是“玉骨冰肌”，什么是“气若幽兰”，我只觉大气不敢喘，只顾水中望月，云边探竹，唯恐自身的俗气亵渎了这眼前的高雅和华贵。

“岳阳的观众朋友，晚上好！”马玉涛一声问候，全场掌声如春潮奔涌，经久不息。

来不及过多交流，性急的音响师已放响了《马儿啊，你慢些走》的优美前奏。那节奏先是是铿铿锵锵，后是缠缠绵绵，那是一串摇撼世纪之交峥嵘岁月的当当铃声，那是一串敲开记忆之门的踏跳蹄声，作曲家生荗用上行的旋律，演奏家用奔放如火的激情，催开了这只蓄势待发，一鸣惊人的金嗓：“马儿啊，你慢些走喂慢些走，我要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乐曲一咏三叹，婉转如弯弯小河，激起听众心海层层热浪。“没见过青山滴翠美如画”等一连六个“没见过”，马蹄踏遍中华大地绵绣河山，歌声化为一幅江南塞北奇山异水的绵绵长卷，一一展示在金鹗山下，晚会现场观众面前，这长卷里有青山滴翠，有大地丰收，有如茵绿草，有奔跑马牛，有绿林新村，有树下竹楼……洞天福地，白云苍狗，朝晖夕阴，风雨彩虹，全在马蹄声中淡入淡出，尽在歌声中渐隐渐显，作曲家生荗特有的中国式颂歌风，经马玉涛饱满圆润浑厚透明的嗓音激情演绎，更臻出神入化，令人倾倒。歌声中的马背驮起的是马玉涛，而马玉涛歌声所承载的，是蓝天白云，是灼灼桃花，是北国江南的秀美和壮美，是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建设大美河山的坚定自信，是一个屹立在世界东方的英雄民族阔步走向灿烂明天的无比自豪！结束句“我爱你这壮丽的景色，我愿看个够，总也看不够！”马玉涛的歌声中出现了雨后彩虹般的鲜亮艳丽，草原骑兵般的潇洒豪迈。

一曲终了，蹄声犹在，雄风不散，余音绕梁。掌声如洞庭激浪，在体育馆大厅奔涌澎湃，观众对马玉涛的敬重钦佩，远远超过时下“拥趸”们对港台小鲜肉或“娘炮”的狂热追捧。“马老师，再来一首！马老师，再来一首！”岳阳人不依不饶，全不顾节目单上的定时定量。马玉涛不顾征尘未洗舟车劳顿，她谦逊地向观众敬了个军礼，又谦和地对大家说：“感谢岳阳的朋友们的热情鼓励！岳阳楼闻名天下，洞庭湖烟波浩淼，洞庭湖大桥雄伟壮观，我对这里的名楼名水向往已久。岳阳的观众热情友好，我觉得看见你们格外亲，下面我把这首《看见你们格外亲》献给岳阳的朋友们，好吗？”

“好！”三千多观众异口同声。观众只知道热爱这位亲和力爆棚的军人是位歌唱家，却不知她是在1950年就参加革命，享受正军级待遇的文职女将军。

“小河的水亲悠悠，庄稼盖满了沟，解放军进山来，帮助咱们闹秋收……”马玉涛的嗓音把天空的辽阔和大地的厚实融为一体，将心底的春光和山沟的秋色熔于一炉，穿着军装的她演泽老百姓心窝里的情，用山乡父老的视角去倾诉对子弟兵的爱，这种角色的互换形成一种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然而又“间”而不“离”，“离”而无“间”，形象生动地诠释了人民军队和子弟兵鱼水相依血肉相连的海样深情。

观众席里，有一个人心中涌起双重的激动，他既为有幸亲眼、亲耳感知马玉涛的艺术神韵而心潮滚滚，同时为23年前有缘邂逅此歌词曲作者王石祥、刘薇、生荗而心旌摇摇。作为一名身在内陆基层的文学艺术爱好者，不是常有与京城名家谋面的机缘的，而他竟然终于花了23年时间，零距离瞻仰到了作词、作曲、演唱这个完整的创作团队的大师风范和别样风采。

这个观众就是我。1977年，北京部队战友歌舞团几位词曲作家来岳阳采风，我曾得到过他们的接见和指教，也谈起过创作《看见你们格外亲》的经历。刘薇的循循善诱和谆谆教诲使我终生难忘。当时我就冒出一个没说出口的奢念：“演唱《看见你们格外亲》和《老房东查铺》的马玉涛怎么没来？”这个奢念在我脑海中翻滚了23年，今天，奢念变成了现实，马玉涛老师，您终于来了！您一身戎装走马洞庭，也许岁月的流逝衰减了您歌声中的青春活力，但时光的沉淀却增强了您歌声的厚实深邃。您奉献给人们的是一种更为珍贵更为典雅的大美！这种美令人血脉偾张，荡气回肠！

马玉涛的艺术起点，解放初期的绥远军区文工团，13岁的文艺女兵被派到驻包头的骑兵部队养军马，马玉涛就这样与马结下不解之缘。一年后，她凭着一曲《我的丈夫是英雄》脱颖而出，在朝鲜战场的战壕和坑道里，她用这首歌激励无数战士冲锋陷阵，她自己也经受炮火硝烟的洗礼。

军马场的历练，三八线的放歌和长逾半个世纪的穿林海跨雪原上海岛走边防为战士歌唱，马玉涛一生心血化歌声，满腔热血铸军魂，终于成为享有国际性美誉的女高音歌唱家。

又是近20年过去了，岳阳体育馆的功能已被位于城东的气势恢宏设施一流的体育中心所取代，但是马玉涛的“马儿啊”仍在我心中“慢些走”。我相信，21世纪之初的那一段悦人耳目感人肺腑沁人心脾暧人肝胆的歌声，已融入金鹗山参天大树的密密年轮里，南湖麦子港的粼粼波光中。